高中生活很乏味，每个地方都这样。食堂、操场、教学楼、家或宿舍。宝贵的三年青春就这样被一点点地消磨在四点成线的路上。
我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我不喜欢安分地坐在教室，我不喜欢按部就班地过日子。所以我成了那个每个班总有一个的、爱耍小聪明也确实聪明的学生。篮球场、学校灌木丛旁的流浪猫聚集地……四点逐渐被我拓宽，宽成能让给这黑白胶卷一样的高中生活添上色彩的五点、六点、七点……总之，这就是我高中的全部乐趣。
哦，还有方垂意。
刚入学时我和他不是一个班级，他在尖子班，我中考失手多丢了几分，去了平行班，所以交流不多，只是留意到他成绩很好，长得也很好——别的没了。
他一次次出现在年级大榜上最上面的位置，不知为什么，偶尔他会缺考，他缺考时我的名字就代替他的待在最上边。我不嫉妒他，相反，我很佩服、很欣赏他。我能看出来他真的很聪明，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很聪明。我们学校是数竞特色，初三结束后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暑假，年级里的数学老师在每次的作业里都掺了几道竞赛题。我高一第一次月考看见年级大榜后赶着老师把作业卖给收废品的前偷偷去他们数学老师那翻过他的作业，每一道他都做出来了。他的字迹很明显是练过的，但不那么规矩，带点草——有点像行楷。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有写作业考试的时候用这种字体，私下里他的字更缱绻，不刻意去控制自己习惯性连笔的时候笔尖带出些藤蔓似的痕迹，看着有些懒洋洋的。
我好奇的是，他为什么没走竞赛？很多老师也这么好奇，物理老师是个新老师，抓住方垂意苦口婆心的劝。可谁也没劝动。
我去了数竞班。老师征集竞赛生名单时我毫不犹疑地报名了，因为我猜方垂意也会去。那里高手云集，但我只想要方垂意做我的对手——可他为什么不在？
于是那天，我居然跑到高一8班门口。
“同学，叫一下你们班方垂意，谢谢！”我对着路过的一个女同学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以示友好。
“啊？哦……好。”那女生愣了一秒，就转身进了班级。
隔着玻璃窗，我看见那女生走到一个男生桌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他的桌子。那男生趴在桌上睡觉，一只手枕在脑袋下面，另一只手搭在脖子上。手指细长，骨节分明，穿着短袖的他露出的手臂纤细，细看却又能看见隐约的青筋和肌肉线条，宛若青蓝色的毒蛇攀绕上我的心头。
——直到他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被阳光照成琥珀色。那双瞳孔向四周环视一圈，最后落到窗外的我身上。他走了出来。我这才发现他虽然单薄，身高却不低，目测在185左右，一米八的我要微微抬头看他。
俯视者天然就在谈话中低人一等，我本来想大声质问他为什么不去吧竞赛，这一刻我所有的勇气都跑得没影。不、不对，和身高没关系，我只是本来就没有立场质问他。我们甚至不认识。
最后我弱弱地开口：“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没去数竞班吗？”怕他觉得我莫名其妙，我补了一句，“我是宁一，就是每回都考在你后面一名的那个……万年老二。我只是很欣赏你，觉得惋惜，才来问的。”
他回答得毫无顾忌，像是回答过无数遍同样的问题，事实上他也确实回答过很多次，对老师，对同学，也许也对父母：“因为没钱、没时间。”
我没想到他的反应很自然，让我觉得我的解释多余又笨拙。我也没想到，我等来的是这样一个答案。我在心里想了很多句话以作为不同情况的结束语，这一刻好像都派不上用场。我以为他这种遥不可及的大佬形象会说出“竞赛内幕多”、“不感兴趣”等等在一般人看来装逼又清高的理由。
居然是没钱。
……有点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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