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幽竹城的人们刚刚开始一天的繁忙生活，街坊市井还未生出人情味的时候，三人已经悄悄出了城去，按照卫行知所说的，避开三位天字号敌人坐守的东西北三面，驾驶老马缓缓向南踏步。张庆屿难得有些闲心走出车厢，和徐六月一起挤在两个人稍微显得有些拥挤的车儿板子上，背靠着没有一丝雕饰的厚木车厢，从徐六月的手里接过了用老黄牛细皮编制成的鞭子，也不吆马，就这么在手中左右晃着，显得格外无趣。
“昨日卫老先生所提的登基之夜，死了足足有六百名刺客，那时我才十岁，觉得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第二天醒来看着多了不少断壁残垣，却也没有人主动向我提及，所以一直很好奇那晚惨况真如卫行知所说？”
徐六月微微抬头，迎面而来的暖风让他鬓角发丝有些飘摇。
“第二日兵部统计，尸体一千零二九具，还有在混战中绞的死无全尸之人不包括在内，刺客六百七三人，余下全是拼死阻挡的大内执金吾和殿前千牛卫，防守第一木鸣山身受重伤筋脉寸断而未离开先皇所在行宫一步，被及时治疗才逃得一死。符阵第一杜笑天耗尽炼制多年的五行精粹，还补上了一身气血七分，至今尚未恢复。奇门遁甲第一闻多知断了一臂，燃其半甲子功力勉强苟活。地字境高手死去二十七人，人字境死去九十三人，七八九品护卫死伤无数。”
徐六月摇了摇头，微不可闻的轻轻一叹，目光黯淡下来。
“我在保护两位皇子，未能参战。”
张庆屿怔怔出神。
“血迹清洗了整整一天一夜，几个池子深井都见了底，才让皇宫整洁如初。这一战，耗尽了燕宋周三国的顶尖高手，换来了长安城延续至今的长治久安，而这出请君入瓮的好戏，正是出自李长图之手，卫行知说的没错，才情谋略最甚者，非李长图莫属，他让那些人明知道是陷阱，却依旧飞蛾扑火般的慷慨赴死，实在可悲。倒是孙不平陈勾一流，不仅有大武力，更有大智慧，绝不会以身犯险，这才让亡国余孽存了一丝希望。”
徐六月有些嘘唏，收回了一直眺望远方的目光，接着说道：“所以孙不平这次只带着一个徒弟就在长安城外截杀我们，只求快人一步，不求一击必杀，为的就是激起天下仇张之人群起而攻之，其心可畏。”
“为何陈勾不做这牵头之事？”张庆屿继续摇晃着马鞭，偏头向徐六月问道。
“陈勾占据平凉城，广收弟子，隐隐和朝廷作对，若是大军临境，就立马弃城北去，无法追杀，寻常甲士奈何不了，皇宫高手又不敢无视孙不平等人擅自出宫剿灭，只能不断派遣归附于朝廷的江湖宗派以及上不得台面的杀手探子去消耗平凉城的实力，所以城内城外处处都是没有硝烟的战场。陈勾坐镇平凉城，不敢太过远离，否则消息灵敏的探子第一时间就会得知平凉城群龙无首，接下来只要有所动作，都会让陈勾无比头痛的。”
张庆屿点了点头，又想起了卫行知单独提到的另一个人，于是张口向徐六月问道：“卫老先生提到的兵王齐策藏，到底是个什么人，竟然让他如此忌惮。”
“此人乃齐国遗民，齐国被灭之前声名不显，潜藏在难民群中活了下来，而后在东海道一手创建兵丘，网罗天下所有遗存甲士，再编而治之，所以那些遗民都暗地里资助，把他当成了反宗复国的唯一希望，这些年来，规模倒是越来越大。”
“之所以获得兵王这个名头，是因为齐策藏行军用兵之道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竟然把各个行军法制全然不同的各国残兵融成了一只能和大宗铁骑正面相攻的军队，并且屡出奇招，让当时担任将军的荣雄武啧啧称奇，更是怒骂道：老子随陛下攻破六国，什么样的名将没杀过，什么样的兵法没见过，竟然拿这厮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仗真是打的窝囊！哪想僵持三月过后，十万雄狮竟是被皇帝一道圣旨召回，停止了马踏江湖的战事。齐策藏以一人之力，借江湖之势，生生阻止住了十万摧残大宗东边的铁蹄。这才让毁去了大半个江湖的大宗王朝悻悻收手。”
徐六月顿了顿，竟然有些赞赏的说道。
“他一人，能抵千军万马。”
．．．
张庆屿三人离开后的宅院，又和平日里一样冷清，卫行知早早起床，稍微收拾一番，便走到书房。窗外细竹翠叶，空气中好像闻得见竹子的清香。
然后老国师在厚实的桌案上铺纸研墨，刻有“清如春后三尺竹，廉似城中一文纸。”的镇纸一摆，便提笔文书。不消片刻，一副好字一气呵成，等到文墨晾干，卫行知卷起宣纸，出门去了。